从难民到超模，她在沙漠中野蛮生长

 Desert Flower, 2009

《沙漠之花》

倘若抛开华莉丝·迪里的索马里难民身份，她的逆袭经历似乎是司空见怪的励志故事，但作为首个在联合国公开主张废止女性割礼的女人，她在巨大的苦难中，野蛮生长，展现了与千百年来恶劣礼教相抗衡的女性力量。

饰演华莉丝的超模莉亚·科贝德，与华莉丝·迪里

值得一提的是，片中饰演华莉丝的莉亚·科贝德，同样是从割礼盛行的埃塞俄比亚走出的黑人超模，极具表现力，曾经的“维密天使”，后来也投身到了联合国的女性公益事业中。

· 戈壁滩上的女人

影片一开始，镜头掠过荒漠之中的花丛，童年的华莉丝就在这索马里的戈壁滩上牧羊。她抱着初生的羊崽，却不知道又一次苦难，即将降临在她细弱的肩头。

九年后，索马里爆发战争，在索马里驻英国大使馆中当女佣的她，再一次失去了立足之地。趁乱逃出大使馆的华莉丝，在伦敦露宿街头，翻找垃圾堆中的食物果腹。在Topshop的高街时装店中，她遇见了收留自己的好心人玛丽莲。

华莉丝找到了在汉堡店的清洁工工作，未曾想到，她工作中的侧脸轮廓，惊艳了店中吃汉堡的大摄影师，为她留下名片，“做模特总比做清洁工好吧”。她不知道，她的人生即将因此而改变。

跟随室友玛丽莲，华莉丝生平第一次去了夜店，生平第一次与男人跳舞。“我叫华莉丝，在索马里是沙漠之花的意思”，她生疏忐忑地回应着男子，徐徐婆娑中，她作为女人的部分突然觉醒了，却同时从身体中迸发出羞耻和愤恨。

华莉丝回到住处，与正在露水欢愉的玛丽莲撞个正着。随着两人脱掉衣物，坦诚相见，两种性文化和女性意识在争吵中交火。华莉丝身上深藏十八年的苦难，终于抽丝剥茧地被揭开。

“只有行过割礼再缝合的女人，才是好女人”，“正派的女人以此保持贞洁”......华莉丝在和玛丽莲的对质之中泪水夺眶而出。她难以置信，私处残忍的一割一缝，“那神圣的仪式”，是如何夺走了她一辈子的健全、愉悦和尊严。

第二天，华莉丝就因为例假的剧痛进了医院，对割礼后的女人而言，每次生理期是无尽的煎熬。医生请来非洲男护士翻译，然而他却用医生听不懂的索马里语责问病榻上的华莉丝，“给白种男人看你的身体，你不羞耻吗？背叛你的种族和家人，你母亲知道吗？”

多少人走出了干涸的土地，却走不出精神的荒漠。

华莉丝走出医院，和眼前穿黑纱头巾里的女人们面面相觑。即使在伦敦居住已久，她们还是和戈壁滩上的女人活得相差无几：割礼，做苦工，幼年出嫁，扭曲的原教旨女德如黑纱笼罩一生。华莉丝看着那女人的双眼，记起了自己是如何从厄运中逃离的。

 沙漠中的绽放之旅

割礼后第一次生理期的剧痛，意味着她的性成熟，也意味着她要出嫁了。父亲将幼年的她，出卖给五十多岁的老头，做他的第四个妻子，仅仅为了换五头骆驼。华莉丝不甘心嫁入坟墓，由此开始了凶险骇人的沙漠大逃亡。

吃灌木树叶充饥，双脚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，沙漠中险些成为狮子的食物，浑身脱力时拼车险被强暴。在首都摩加迪沙被救起时，她整个人像是折断的树枝，脚上累累伤疤就像是得过麻风病。

历经非人磨难，跟着姨妈到驻英国大使馆当女佣，在伦敦学会独立生活......经过这一切的她，不愿再被夺走拥有更好生活的机会。她选择了手术，打开被缝死的私处。20年后，她重新成为了一个女人。

更重要的是，为了生计，华莉丝前往给她名片的摄影师工作室，为大名鼎鼎的特伦斯·多诺万（Terence Donovan）做模特。这便是华莉丝时尚之路的起点。

特伦斯·多诺万镜头下的戴安娜王妃，与凯特·莫斯

特伦斯·多诺万是英伦时尚摄影中的一座高峰，他不只为戴安娜王妃拍摄肖像，更用镜头记录了躁动的60年代，让人们见识到“摇摆伦敦”中沙宣头和迷你裙的魅力，他也是华莉丝·迪里人生中最重要的伯乐。

影片再现了华莉丝与这位摄影大师之间的合作无间。在她毫无自信，不适应镜头的时候，特伦斯·多诺万循循善诱，“你想念家乡吗，想念亲人吗”，抓拍下她沉思中的美丽面孔，让她开始敢于展现魅力。

影片中华莉丝出镜倍耐力年历

倍耐力年历（1987）中的华莉丝·迪丽

此后，她还登上了1987年由特伦斯·多诺万掌镜的倍耐力年历。发行逾五十年的倍耐力年历(Pirelli Calendar)，与摄影大师合作的豪华影集是时尚界年底惯例的盛宴，能够素颜在其中出镜，是一个女人影响力的终极证明。

多次出镜时尚大片后，华莉丝签下了模特经纪公司，她不会走台步，就和玛丽莲在廉租屋的走廊上一遍遍练习。两个女孩亲密无间，彼此激励和感染，是华莉丝·迪里的自传中，难得甜蜜的片段。

几番波折后，华莉丝终于走上了时装周的伸展台：她掀开那只露出双眼的长袍，如同褪下一只茧，卸下数百年如一日的柔软枷锁，此刻露出的抹胸礼服，格外戏剧性，所谓沙漠之花，莫过于此。

· 改变我人生的那一天

华莉丝·迪里代言Chanel Allure香水

华莉丝·迪丽登上意大利版《VOGUE》1991年封面

拥有独特魅力的华莉丝·迪丽，很快在秀场内外大放异彩。1991年，她成为全球第一个登上《VOGUE》封面的黑人女性，横扫秀场，同时揽下Chanel香水与Revlon化妆品的全球代言。

就在这不论人种，都是职业生涯难以企及的巅峰时刻，华莉丝抛下事业，回到了索马里。当被记者问到“改变你生命的那一天”时，她却拒绝再讲“牧羊女到时尚超模”励志故事。因为真正改变生命的，是行割礼的那一天。

三岁那一天，华莉丝被母亲带到戈壁滩上。女巫医用未经消毒的刀片，割去了她的整个外阴，用尖锐的荆棘打洞后，缝得野蛮又严丝合缝。当华莉丝回过神来，去寻找自己被夺走的东西时，才发现，原来早已被盘旋在空中的秃鹫吃掉了。

这种缺失持续一生。无数黑人女性因此早夭，因此难产而母婴双亡；因为割礼，一生的性，都是重复撕裂和缝合的流血暴力。华莉丝·迪里，是全球第一个公开谈论这种暴行的人，她震惊了世人。

此后华莉丝退出时尚圈，全力投入到女权活动中来。三千年来，黑人女性被认为是不洁的，黑人女性的性被认为是不洁的，可直到她在联合国发表演讲前，没有一个人对这剥夺一生的暴戾说不，她甚至因此一度遭到袭击。

但在华莉丝的勇敢发声后，风起云涌的非洲女权运动，让巫医身后，那些真正在施暴的男人闻风丧胆。曾经盛行女性割礼的28个国家，现以法律明令禁止了这一暴行。

直到今天，多少人保全着身体上的自由，却被动或自主地，裹了意识中的小脚，施了精神上的割礼。诸如此类，文明世界中的蛮荒，仍然星星点点地散布在我们的生活中。不要吝惜为弱者发声，不要漠视蛮荒中任何一处扭曲的命运。

极少数人的苦难，悬在每一个人的肩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