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秋冬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周刚刚落下帷幕，在四天的日程中，全世界最精工细作、天马行空，也最耗时的服装杰作接连亮相。
尽管高级定制在上世纪70年代后逐渐阔别时尚潮流的主舞台，但当前社交媒体的广泛传播下，它们出现的频率又是如此密集，特别是随着国内外各大红毯成为明星们盛装比拼的竞技场时，一系列曾经小众、甚至不被叫得出全名的品牌开始受到大众的关注，也将人们对于高定的认知裹挟进了一层层庞大的重纱裙摆中。
但事实上，纵观高级定制时装体系的历史，设计与审美的品位从来不是唯体积、刺绣和钉珠的多寡论英雄的，这些扎实的面料与技艺，更多地为高定设计师们的新奇创意而服务，才推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。在2023秋冬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周上，我们看到了很多根植于自身风格，不断实现理念与技艺突破的设计师和品牌，从标杆性的Giorgio Armani Privé、Fendi，到概念性的Iris van Herpen、Viktor & Rolf，以及高定新势力Thom Browne和Charles de Vilmorin等，相信看过了这些新作后，我们会更加领悟到高定之于当下时尚行业的意义。
提到玫瑰，你最先会想到什么，是“娇艳”“妩媚”，还是“秀丽”“性感”？对即将89岁的Giorgio Armani来说，无论设计意象如何变化，都应该是专注自我的、不妖娆谄媚的。因此，当他在本季高定系列中选用红玫瑰花作为创意的主要灵感时，并没有陷入传统高定的浪漫温柔中，反而采取了一种鲜明甚至略带强势感的角度，兼容了古典与现代、东方与西方的美学观念。
在洗练颀长的套装和礼服廓形上，红色的玫瑰花经由薄纱塑形、水钻装饰、漆面渲染后绽放出饱满、挺立的姿态，没有任何矫饰和讨好，赫然出现在造型的视觉中心处。在Giorgio Armani的世界中，穿着高级定制时装的女性是有独立意识、成熟端庄、充满智慧的，当她们出现在重要的场合中，Giorgio Armani Privé所能提供的绝不仅仅是转瞬即逝的闪光灯与喝彩，而是将女性的个人魅力烘托出来，避免她们沦为夸张设计的陪衬。
Armani先生创意的秘诀，一部分就在于他非常懂得克制与平衡，在纵横时装产业半个多世纪后，任何稍纵即逝的风潮都难以迷惑他的双眼，即便“多巴胺”的配色能够吸引一时的关注，但他的用色，始终是在碰撞中寻求和谐，就如同鲜红的玫瑰花之下，是黑色与沉稳的金色交织，令人联想起中式屏风和日式漆器，这些经久不衰的美学创造，在高级定制中重生，亦是古典生命力的现代延续。
转眼间，Kim Jones为Fendi打造的高级定制系列已经来到第六季，在过去的三年中，他持续尝试着将自己擅长的细节处理与Fendi本身的强项相结合，最终在本季实现了个人与品牌最为有机的统一。着眼现实的他并没有在高定这一热衷于“造梦”的领域中将灵感来源夸大其词，“本季，我们希望通过高级定制时装的技艺来着力实现流动性，凸显垂坠感与造型感，以时下流行的风格融会这些元素。我们以Delfina的高级珠宝为设计蓝本。
的确，Jones已然和品牌珠宝艺术总监Delfina Delettrez Fendi达成了一种默契，当模特佩戴着由她设计的Fendi首个高级珠宝系列、手持着珠宝盒般的晚宴包时，珍贵宝石的光彩从指尖散发到华服之中，Jones将服装的色彩与珠宝融会贯通，“这季的配色来自肤色和宝石的色彩，如黑钻、红宝石、蓝宝石。这是一场柔软与坚硬、肌肤与宝石的奇妙碰撞。”他如是说。
除了色彩之外，Jones也选择了以刺绣技艺连通服装与珠宝世界，就好比模拟珠宝满身效果的闭场套装，精心堆叠的串珠与水钻浑然天成，制作周期长达1200小时。当然，本季他也没有忽视皮草作为Fendi品牌基石的意义，只不过采用了更为轻量化和实穿的处理方式，避开了形式化的华丽感，进一步为Fendi高级定制系列明确了风格。
“在上一季高定结束后，直觉推动我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打造这个系列，打造一个冒险、探索和大胆的系列，感觉更有机，更感性，更即兴。”Daniel Roseberry本季决定把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超现实风格略微收敛一些，同时体现在更为直观的造型元素和灵感来源上，白衬衫、贴身长裤、宽大的羽绒服，以及开襟羊毛衫等基础款出现在秀场中。
“这是对女性必备衣橱的超现实诠释。”在经典单品的廓形结构和制作工艺的基础上，Roseberry追根溯源，从Elsa Schiaparelli女士生前与艺术家之间的紧密连接入手，丰富高定系列的创作：艺术家Lucian Freud的绘画催生了外套上的手绘纹样，雕塑家Jack Whitten的创作激发了他的碎镜式装饰，而更不用说秀场上各种高饱和度的蓝色，那是对Yves Klein毫无争议的致敬。
“我们生活在一个创意、互联网中断、名人插科打诨的时代。时间的单位以每周、每天、现在甚至是按小时向我们袭来的时代，”显然，不管是本季的设计还是秀场笔记中提及的理念，Roseberry都在有意让自己慢下来，重新回到创作本身，避免沦为片刻的谈资，“当创造性的表达和名声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触手可及的时候，至少有那么一刻，我们想知道:什么能够带来突破?对于我们的品牌来说，它是设计的力量，是我们工匠的力量，是人类劳动的力量。”
“我来自荷兰，我们的国家在海平面以下，”如van Herpen所言，早在新冠疫情爆发前，荷兰就有四分之一的领土低于海平面以下，为了防止整个国家被淹没，荷兰早早修筑了堪称现代奇迹的“围海大堤”，但长期工作和生活于此的van Herpen也不由得联想到水生建筑与人类未来在水下生活的可能性，而这一次则是她又一次将脑海中想象化为现实的契机。
根植于建筑学的理念，van Herpen将自己设计中鲜明的流动性、碎片化与高科技的特征赋予更为声势浩大的结构形态，“我想以一种非常流畅的方式带来建筑的结构元素，”她解释道，它们绝不仅仅是用来装饰身体的，更寄予了她对于服装功能性的憧憬，“我希望这些衣服能活起来、能动起来、能呼吸。”换言之，高级定制还能有更多与现实生活场景共存的可能吗？来自荷兰的van Herpen率先开始了畅想。
今年是Viktor & Rolf成立的第三十个年头，或许没人能想到，曾经那个以戏谑设计赚足时尚圈注意力的创意双人组，会一直坚持着这样的思路如此之久。而在这一过程中，消费群体的代际更迭、传播模式的转变、商业环境的变化、品牌运作思路的调整，似乎都没有影响他们分散在服装表现上的专注度。
不同于25周年时以全白色系重构品牌经典设计的做法，在2023秋冬高定系列中，Viktor Horsting和Rolf Snoenen从两种看似对立且鲜少出现在女装高定设计中的服装——内衣与西装入手，点缀那些时装爱好者们一眼便能识别出的“NO”“DREAM ON”和“I WISH YOU WELL”等标语，不落俗套地回望过往创意之路。
而更能引发大众讨论的，莫过于秀场后半段，以各种身段依附在女模特身体上的西装人体模特。“这是一种开放的想象”，Horsting和Snoenen的想法得到了社交媒体用户们的热情回应，“它可能是想要挽留你的男友”，“可能是骑在你头上的老板”……各种推测都充满了现实的讽刺和调侃，也从侧面证明Viktor & Rolf的创意又一次成功了。
当Julien Dossena被宣布为Jean Paul Gaultier高级定制系列的最新客座设计师时，整个时尚行业都为之抱以期待的掌声。“Jean Paul是我很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第一位设计师，看着他，我第一次明白了：原来时尚也可以是一份工作。” Dossena的谦逊不仅体现在言语中，也在设计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，他这样描述自己的灵感来源，“我想让她们都成为女王，每个人都戴着不同的王冠。”熟悉Gaultier过往设计的人们应该不会对此感到意外，这与品牌2007秋冬高定系列的主题相吻合。
但Dossena并没有局限在某一季的设计，而是将自己对Gaultier诸多创意的印象编织进了这个系列当中，标志性的束腰、豹纹、领带拼接，以及些许浪漫的小心思无处不在。而与此同时，Dossena也在完成着Gaultier交给他的另一项任务，“做一些设计来纪念Paco Rabanne先生。”
在Paco Rabanne先生活跃的年代，其大胆的材质与超乎寻常的结构设计曾饱受质疑，甚至无法被认同为可穿的服装，但如今，随着Dossena站上高定舞台，锁子甲、金属面料与链条也得到了正名。这些工业风的元素与Gaultier的锋利之作高度契合，甚至让人难以将两种风格完全区分开。不久前，Paco Rabanne正式更名为Rabanne，而借着这场秀的顺利发布，Dossena完成了对自己过往十年的工作总结，也让人对他和Rabanne有了更多期待。
第一时间听到Thom Browne推出高定系列时，相信有不少人会将其归类于伦敦萨维尔街的西装定制框架下，但实际上， Browne之所以开拓出自己的事业，正是由于通过改变比例和穿着方式，实现了传统男装的革新。而在此之后，横跨男女装系列的Thom Browne凭借着话题性的秀场快速出圈，它无疑是适合高定的造梦体系的，也是时候向更高层级的制衣水准发起挑战了。
或许没有在巴黎加尼耶歌剧院更适合戏剧化的Thom Browne了，当大幕拉开，嘉宾们才赫然发现自己正坐在舞台上，被两千名身着制服的“假人观众”所欣赏。初试高定的Thom Browne坚持着自己的设计特色，灰色面料、符号化的西装设计，让人一眼便能辨识出是他的手笔。而他亦构思了一出足以媲美歌剧院舞台的故事，超模Alek Wek化身女主人公，端坐在站台中，看着自己脑海中想象的人、事、物一一浮现在眼前，最终选择回归现实，并没有登上那条通往迷幻梦境的列车。
“我想让人们了解我所做的事情——从剪裁开始，从概念上的想法开始，然后给你讲故事，”因此，这场高定首秀的场面，既在意料之外、也在情理之中，“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，但把它提升到了一个值得在本周展示的水平。”Thom Browne解释道。
Charles de Vilmorin的名字自带光环，不管是他在Rochas的经历，还是生活中洋溢的文艺气息。即便是在Rochas的工作经历并不愉悦，但他依然希望用优雅的笔触化解内心的阴霾，“过去一年我心情不太好，” de Vilmorin坦言，“我想创造一些黑暗而尖锐的东西。”
不过de Vilmorin没有放弃除了黑色之外的色彩，更准确地说，黑色不过是他斑斓色彩中的底色而已，他代表性的艺术绘画创作贯穿了整个系列，但相比过往的设计更流畅、也更注重细节的处理，另一处引人注目的地方莫过于模特佩戴和头顶的各种白色配饰，“当你开始创作时，就像一张白纸，”de Vilmorin这样解释道。显然，这场秀对他来说是一个崭新的开始，而高级定制行业也需要如他一样的青年力量，为传统打开一个新的局面，不是吗？
撰文：善来 后台摄影：Acielle / StyleDuMonde 编辑：Yang Yi 美术：小乙
